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趕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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趕路

王聞清放下了宗主令, 就轉身走出了靈礦坑。

他面上倒沒有多少凝重的神色,還是謝仞遙慣常看見的樂呵樣子。

王聞清站到謝仞遙身邊,和他一同去看向閉著眼的三千名落瓊宗弟子。

“三、二… …”謝仞遙三人怕耽誤什麽事, 一直不敢出聲, 就這麽站了不知多久,就聽見王聞清悠悠地倒數起了數, “一。”

隨著他的聲音落下,謝仞遙就感覺到了沈寂的地面開始震動, 而他們身旁矗立的一座座漆黑鐵山,也兀地開始泛起彩光。

這是靈石才能有的彩光,流轉在黑鐵山堆上,透出了一股子詭異的美來。

這些彩光不過一閃,就匯入地下, 都湧進了靈石礦坑裏。

隨著彩光消散, 一座座黑鐵山像是一塊塊幹枯到極致的土塊, 風一吹,盡數崩塌成了灰塵。

容納三千人的大坑轉眼被彩光吞噬,謝仞遙站在坑邊, 只能瞧見前幾排落瓊宗弟子的面容。

“鎖靈陣要開了,”王聞清的聲音從旁邊傳來, 他面容這才有了些凝重, “當初為師布陣時,什麽參考都沒。”

“這裏面坐著的三千人,兩千多年過去了,現在陣開, 能活下來多少人。”

他一聲嘆息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謝仞遙站在他身邊,沈默地握了握他手腕。

此時誰也無心說話, 游朝岫和衛松雲都大睜著眼,死死地盯著礦石坑,甚至沒聽到方才王聞清的話。

謝仞遙也重新看過去,他視線掠過了前排好幾遍,又過了片刻後,兀自停到了第一排中間的那個弟子身上。

那是個眉目清雅的男修,盤腿坐得筆直,謝仞遙視線落到他身上,是因為看到了他顫動的眼睫。

半個時辰後,礦石坑底的靈石彩光開始消散,連帶著掀起的嗚咽風聲都漸弱。

而這個師兄,也睜開了眼。

整整一炷香的時間,他漆黑雙瞳像一片幹枯到了極致的枯葉,沒有任何光澤和意識。

直到一陣清風朝他拂面吹來,他生理反應一般的,眨了眨眼。

再然後,水潤的光開始在眸中回籠。

他漸漸開始黑亮的瞳與謝仞遙對視上,又慢慢地滑到了他穿著的折雪袍上。

他久久地註視著折雪袍,緩緩地,緩緩地,張開了笑容。

謝仞遙見他笑,便也想笑。便是在這時,他身旁還在閉著眼睛的一個人突然晃動了幾下。

謝仞遙笑容一頓,看過去,視線甚至都還未來得及落上去,那人就噗嗤一聲,整個人化為齏粉。

長風刮來,卷起這堆齏粉,剛剛還在的人,頓時間無影無蹤。

那個醒來的師兄也感受到了身旁的動靜,他極為緩慢得扭過頭去,只看見齏粉消散在眼前。

三千名在鎖靈陣中的落瓊宗弟子,成功醒來的,有一千八百三十二人。

死去的一千一百六十八名弟子,均成了一簇簇消散的塵埃。

謝仞遙將他們僅存的衣冠收了起來,在活著的弟子恢覆好後,一起把葬在了落瓊宗的長安峰上。

這是落瓊宗用來埋葬死去弟子的山峰,雲霞蔚然,杏花似錦,站在峰頂看過去,讓人頓有天地自由,哪裏都能去得的豪情。

是很好很好的風光。

安葬死去的落瓊宗弟子時,只有王聞清自己一個人站在最前頭。

兩千年的滄海桑田,讓醒過來的落瓊宗弟子一時間都不敢相信眼前這瘋瘋癲癲的老頭,是他們曾經劍眉星目,鮮衣怒馬的小師兄。

一整個葬禮的時間裏,王聞清身後,都不時有目光落到他身上。

這目光中並無其他意思,反而多是關切和震驚。

但謝仞遙站在王聞清身邊,將這一切盡收眼底,不知怎麽,就是覺得師尊也許有一剎那的時間,並不想面對這些人。

所有的一切進行完後,王聞清緩緩轉過身來,他身影近日來愈發佝僂,蒼老的視線緩緩掃過不遠處的落瓊宗弟子,笑了笑,開口道:“兩千年五大陸變了很多,小遙。”

謝仞遙聽到他叫弟子,頓時上前一步,答道:“弟子在。”

“這是我親傳弟子,”王聞清語氣並不熱絡,反而克制地保持著許久未見的客氣,“讓他給你們講講現在五大陸的情況,以及兩千多年來發生的事情,等你們有個了解後,過段日子,咱們就開山。”

“那小師兄呢?”王聞清說完,謝仞遙還沒說話,落瓊宗弟子中就有一個女修問道,“我們想讓師兄教我們。”

她跟山裏面的土匪頭子一樣,舉了舉拳頭,大聲問道:“大家夥說是不是啊?”

她話音落,頓時想起一片附和聲:

“師姐說的是!”

“小師兄從前可喜歡和我們一起玩了,兩千年不見,哎,怎麽就不理我們了?”

“心寒,太心寒了。”

……

這些嘈雜的聲音裏絲毫不提落瓊宗那些過去,像是一股子浪,向前去,將橫在王聞清和他們之間,這堵兩千多年的墻,推了個粉碎。

謝仞遙在旁邊看著,往後退了兩步,他退回到王聞清身後,伸手推了推僵直的師尊。

王聞清被他推的往前走了兩步。

見他上前來,剛剛帶頭喊話的師姐立馬笑彎了眼,她興奮地問王聞清:“小師兄還記得我嗎?前幾天你要弄鎖靈陣,我是第一個報名的。”

她還沒適應已然過去了兩千多年,下意識地認為王聞清要弄鎖靈陣之事是幾天前。

“我記得,”王聞清看著她,“三千人我都記得,你是白棠。”

像是打開了水閘一般,王聞清又上前了一步,指著她身旁的人一一道:“你是許端、你是趙許泓、你是於芝、你是常韶柔……”

王聞清一口氣說了十幾個名字,他叫到誰的名字,誰就高興地哎一聲。

“這多好。”白棠高興地拍手道,她上前一步,她身後,所有的落瓊宗弟子都上前一步,他們和王聞清之間再無界限。轉眼間,王聞清就被落瓊宗的弟子包圍了起來。

白棠眼中有淚,但還是笑著對王聞清道:“小師兄,我們本來在兩千年前就該死了,是你把我們拽過了滅世之禍,沒扛過鎖靈陣的那些人,不是小師兄的過錯。”

她認真道:“現在都過去了,有些事有些人我們好好放在心裏,然後我們都往前看好不好。”

他們要對得起護著他們的宗主,對得起各自的師尊,對得起留在滅世之禍裏的師姐師妹師兄師弟,對得起一千一百六十八名沒活下來的同門,對得起眼前面目全非的小師兄。

他們是好不容易再看見藍天,腳踏大地的幸運兒。

“小師兄,”白棠拉了拉王聞清的衣袖,“我們會好好修煉,也會努力適應現在的世道。盛繁時代的時候,咱們落瓊宗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宗門,現在不管過去幾千年,我們還要把落瓊宗變成全天下最好的宗門!”

她很認真地道:“如果到時候滅世之禍再來了,小師兄,當時師尊他們做的事,我們也可以做。”

一千多人太多了,王聞清被圍在中間,許多外圍的落瓊宗弟子,都伸著頭往裏看。

但聽到白棠最後的話後,每個人都爆發出強烈的呼聲。

盡數是我們也可以。

謝仞遙三人站在不遠處,游朝岫拽著謝仞遙衣袖,眼中已經都是淚。

謝仞遙摸摸她的頭,低聲道:“挺好的,不是麽?”

游朝岫和衛松雲都點了點頭。

一個半月後,落瓊宗宣布開山。

開山的消息一放出,五大陸宗門想要拜訪的帖子如雪花般飛向了落瓊宗,比上次落瓊宗問世更甚。

落瓊宗雖開山,但宗門只剩下一千多的弟子,今夕不比往日,於是不論大小,都一一都回貼,婉言謝絕了拜訪。

卻透露了一個消息,三個月後,落瓊宗準備面對五大陸,進行開山後的第一次招收弟子,內門弟子五百人,外門弟子一千人。

以後落瓊宗也將先一年一回的進行弟子的招手。

這個消息一出,落霞山脈周邊,頓時熱鬧了起來。

謝仞遙在宗門內,對這熱鬧倒也有耳聞,但落瓊宗雖然就在落霞山脈內,他自素月秘境回宗門後,卻一直沒有時間出去。

宗門內許許多多的事,都需要靠他來辦理。

醒來的一千多名弟子需要登記整理在冊,三個月後的收徒大典,是落瓊宗開山來的第一件大事,五大陸上到‘一山一寺帶三宗’,下到各小宗門,必定對此關註萬分。

現在的落瓊宗雖然不比盛繁時代的落瓊宗,但到底是滅世之禍下唯一傳承下來的大宗門,謝仞遙並不想讓他人小瞧,於是萬分認真。

於是每日除了修煉便是處理這些事情,忙得腳不沾地。

顧淵峙離開時磨著他,讓他記得日日想自己,謝仞遙有時一日忙完,發現今天沒抽空去想他,甚是心虛。

顧淵峙一個月前給他來的信,就被謝仞遙放在桌上,用鎮紙壓著,有時忙時,擡眼就會瞧見,明明看了很多遍,時間縫隙裏瞥見幾句,也會很開心。

此時正是這樣,謝仞遙拿手支著下巴,坐在窗戶下的書桌旁,微微垂著眼睫,去看信上的字。

他面上沒什麽表情,但被纖濃眼睫遮住的眼瞳裏,全然是笑意。

直到聽見有人喊他:“小遙師弟!”

謝仞遙從信中回過神來,擡頭望去,看見是一個師兄。

按理說,這師兄是王聞清的師弟,謝仞遙應當喚他師伯。

但落瓊宗此時情況特殊,一是這些弟子和謝仞遙年齡相當,修為也擔不上“師伯”的尊稱。而是一千多人也太多了,王聞清便幹脆讓他們師兄師弟的叫。

這個師兄喚作李儀,正是鎖靈陣開時,坐在第一排正中間,謝仞遙眼看著他睜開眼的男修。

謝仞遙站起來,叫道:“李師兄找我有何事?”

他房間窗戶很大,裏面正好便是書桌,李儀也不進門,就隔著窗戶對他道:“也沒什麽事,就整理名冊這事,我不是和你一起辦的嗎。”

他遞給謝仞遙一摞紙,指著最上面那張末尾的一個名字道:“這個叫顧淵峙的,也入咱們落瓊宗的名冊麽?”

“入,”謝仞遙給他笑著解釋道,“這事說來覆雜,但顧淵峙當年確實拜過師尊為師,是叫我師兄的,只不過現在在外面,麻煩師兄給登上吧。”

“好,”李儀點點頭,收了名冊,彬彬有禮地道,“入名冊就要刻弟子牌,我就是再來和師弟核實一下,如此便沒錯了。”

他道:“還有一事,一刻鐘前咱們宗門前來了一個人,說是認識你,現在就在宗門門口等著呢,白棠今天值班宗門,看見後讓我來知會你一聲,師弟要去看看麽?”

“應該是我朋友,那我去看看,”謝仞遙笑道,“多謝師兄告知。”

謝仞遙送走李儀,就往落瓊宗大門走去。

幾天前梁磐剛來信,說是這幾日就回懸鐘大陸,到時來拜訪。謝仞遙以為是梁磐,但到了大門,卻沒見人。

“往前面林子裏走了,”白棠松松抱著劍,沒個正行地倚在門口,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,頭一扭,狗尾巴草的草尖就指向了一個方向,聲音含糊,“不用謝,你師姐我就是這麽良善。”

謝仞遙笑了笑,按著她指的方向走去,等身後看不見白棠的身影後,謝仞遙突然察覺有道氣息靠近了自己。

下一瞬,他就被人抱了個滿懷。

“好漂亮的美人,”抱他的人親了親他耳尖,“怎麽這麽像我師兄。”

謝仞遙被抱得猝不及防,伸手摟住了他肩膀,一擡眼,就撞入了顧淵峙漆黑的眼眸。

他風塵仆仆,像是趕了許久的路。

謝仞遙也笑了,他任顧淵峙的胳膊攬在自己腰間,讓他一路的風塵在自己身上找到落點。

他伸手碰了碰顧淵峙的臉,在他懷裏小小聲地問道:“怎麽瘦了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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